上週中國誓言成為區塊鏈領域的領頭羊,於是整個國家都動起來了。就連下載量破億的國家宣傳機器「學習強國」app,也已經上線 25 集區塊鏈線上課程。
習近平掀區塊鏈熱潮
區塊鏈近期成為中國最高權力機關 — 中央政治局 — 內部讀書會的主題,這對擅於由上而下推動科技創新的中國來說,具有指標性意義。根據中央社報導:
中共政治局 24 日就區塊鏈技術發展現狀和趨勢進行第 18 次集體學習,由浙江大學教授、中國工程院院士陳純講解及建議。 ... 中共總書記習近平在會中強調,要把區塊鏈作為核心技術自主創新的重要突破口,加快推動區塊鏈技術和產業創新發展。
許多敏銳的投資者看到習近平大力推動區塊鏈,就馬上跑去買比特幣了。比特幣價格在上週應聲上漲,從一顆約 7,500 美金暴漲到 10,000 美金,漲幅約 33%。中國股市的區塊鏈概念股集體大漲,超過 100 支個股漲停。就連在美股上市的中國企業迅雷,也因為涉足區塊鏈業務而受惠,股價漲幅高達 107%。
不只投資者動起來,中共黨媒《人民網》也隨即推出一款區塊鏈產品 —— 《鏈上初心》。根據中央社報導:
中共高層矢言要發展區塊鏈技術的話音才落,人民網就推出一款號稱結合區塊鏈技術的線上產品 ... 中共黨員可線上記錄自己的「初心」,它將被生成「初心」區塊,永久保留在區塊鏈上,不可更改。
將文字上鏈的效果,就像是把字刻在石頭上一樣,要示愛或表忠都可以。即便這款產品的象徵意義大於實質意義,卻也顯示中國正掀起一股區塊鏈熱潮。為什麼極權統治的中國政府會積極擁抱去中心化的區塊鏈?
區塊鏈的雙面刃
中國擁抱的是區塊鏈帶來的效率,畢竟沒有政府會對提升效率說不。但是,中國政府並不打算下放自己握有的權力。負責替中央政治局上課的浙江大學教授陳純就曾說過:
中國研究的區塊鏈技術和國際上稍微有點區別。中國主要研究的是聯盟區塊鏈,而不是對所有人開放的公共區塊鏈。
無論是哪種類型的區塊鏈,它都是讓政府或企業實現數位去中心化協作的工具。把區塊鏈套用在不同情境上,所產生的利弊各有不同。
去中心化提升協作效率
目前常見的區塊鏈應用包含醫療病歷上鏈、食安溯源履歷上鏈、學位證書上鏈,以及跨國貿易單據上鏈。這些都是不會威脅政府主權的去中心化應用,也完全符合習近平所指出的數據共享、優化業務流程、降低營運成本、提升協作效率等目標,中國政府當然樂觀其成。
以騰訊打造的電子發票上鏈服務為例,原本企業得將電子發票列印成紙本,並蓋上各種印章防偽。但現在電子發票只要經過數學運算成 hash 值並上傳到區塊鏈備查,就等同替電子發票蓋上防偽戳記,不同單位能夠直接以電子發票協作。
相對於紙本發票(圖右下角),騰訊以數位化提升協作效率、減少人為錯誤、避免惡意偽造。相對於電子發票(圖左上角),騰訊是以去中心化增加跨單位的協作彈性。而區塊鏈正是協助實現數位化、去中心化的工具。
但並非所有資訊都適合上鏈。例如涉及政局穩定的資訊,中國政府就會認定必須「有條件的」上鏈。
實名制:去中心化的配套措施
放上區塊鏈的資訊就像紙本傳單一樣可以私下流通,政府難以統一管理,因此被視為突破中國政府言論審查的利器。尤其數位資訊的傳播範圍比紙本傳單更廣,因此影響力更大。
但政府也不是省油的燈,面對去中心化科技的崛起,他們早有防備。實名認證是中國政府的常用手段。不需政府正面或負面表列,人民就會自我審查。2019 年 2 月中國政府祭出《區塊鏈訊息服務管理規定》,限制用戶不得濫用去中心化的科技工具擾亂社會秩序、從事政府不允許的活動,以下是規定第八條:
區塊鏈訊息服務提供者應當按照《中華人民共和國網絡安全法》的規定,對區塊鏈訊息服務使用者進行基於組織機構代碼、身份證件號碼或者行動電話號碼等方式的真實身份訊息認證。
用戶不進行真實身份訊息認證的,區塊鏈訊息服務提供者不得為其提供相關服務。
既然去中心化的資訊流通難以管理,政府就直接在區塊鏈世界的出入口(例如交易所、服務提供者)設立檢查哨,要求所有用戶實名登記。如此一來,政府不僅可以及早將異議份子拒於門外,獲准進入區塊鏈世界的用戶也清楚知道自己隨時都受到政府監控而不敢恣意妄為,達到嚇阻效果。果然最嚴格的規範不是明確畫出一條紅線,而是人們心中的恐懼。
聽起來這已經足以應付所有中國政府不樂見的情況了?別忘了更極端的情境 —— 駭客。
中國推出《密碼法》
人民幣鈔票的防偽機制是浮水印,數位人民幣的防偽機制則仰賴密碼學。密碼學也是區塊鏈發展的基礎科學。過去駭客破解加密文件,未必會有法律責任。但在習近平帶頭推動區塊鏈之後,中國的最高立法機關 —— 人民代表大會 —— 也迅速通過《密碼法》,預計 2020 年正式上路。
根據新華社報導:
密碼法將密碼分為核心密碼、普通密碼和商用密碼,並對密碼進行分類管理。核心密碼、普通密碼屬於國家秘密,核心密碼保護信息的最高密級為絕密級,普通密碼保護信息的最高密級為機密級。商用密碼用於保護不屬於國家秘密的信息。
《密碼法》並不是要管理人們自行設定的密碼(password),而是針對數位文件的加密(encryption)規範。就像是公文上方常見的文書保密等級,洩露「機密」等級的資料就得面臨法律制裁。
紙本機密文件以信封裝袋確保資料不會外洩,數位的機密文件則是用密碼學來保護,後者當然更為安全。除了技術的防護之外,《密碼法》還進一步以法律的方式保護數位文件(例如電子發票)或數位資產(例如數位人民幣)。這幾乎就是將區塊鏈寫入法律。只不過,中國政府進一步看到區塊鏈背後的密碼學加解密機制,直接從源頭規範起。
如果將數位去中心化在商業上的應用、《區塊鏈訊息服務管理規定》以及《密碼法》三者放在一起看,就不難發現中國政府是以法律的手段控制去中心化科技的發展方向,避免科技工具成為反噬中國政權的潛在威脅。
我有點驚訝中國在習近平帶頭喊出區塊鏈之後,所創造出來的劍及履及氣勢,確實就是一副要成為全球區塊鏈領頭羊的氛圍。反觀一向被視為科技強權、開放民主的美國,為什麼仍然在原地打轉?
美國面臨創新的兩難
我會說以區塊鏈為首的去中心化科技,是用來打破強權壓制的「進攻型科技」。
中國政府在國際上受到美國牽制,因此需要靠去中心化科技來爭取更大的生存空間。但美國在國際上本來就是老大,此時發展去中心化科技,就像拿石頭砸自己腳,也會得罪既得利益者。美國政府在發行數位貨幣的政策上明顯處於被動的守勢,很難心甘情願地投入研發。
當美國政府還拿不定主意的時候,以臉書為首的 Libra 在場邊躍躍欲試,多次向美國政府明確警告中國正步步進逼,同時暗示 Libra 想成為美國代表隊的野心。但自古以來貨幣發行都是政府的特權,它不只代表統治權也有豐厚的利潤,政府怎可能輕易讓出。
美國政府沒有明講 Libra 侵犯了政府特權,而是以 Libra 可能助長地下交易或跨國犯罪為由,阻擋 Libra。其實美國政府盤算的是:「要推出數位美金,也應該是我來做,哪輪得到 Libra?」
即便美國政府下定決心推出數位美金,還會面臨推行上的難題。中國企業早已習慣政府由上而下推動科技創新,若中國政府要求微信支付、支付寶通通「往後退」成為數位人民幣的錢包,或許在短時間就能到位。但美國政府未必叫得動 PayPal、VISA、MasterCard 這些公司,數位美金若沒有企業提供使用情境,也是孤掌難鳴。
中國政府當然樂見美國猶豫,並繼續對 Libra 百般刁難。我看好中國在區塊鏈領域的發展,同時也憂心美國磋跎掉自己的競爭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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